英語一百四十一，意味著賀舒懷想要的願望，可以開口了。

賀舒懷卻撓撓頭，“要不，先欠著？”

程從衍好像明白了什麽。

“欠到什麽時候？”

“欠到你大學畢業。”

目的過於赤.裸裸。

雖然什麽都沒說，但又什麽都說了。

程從衍看著他，點點頭：“好，那你記得問我討。”

“永遠不會忘記。”

賀舒懷鄭重其事，接過她厚重的書包，陪她坐公交回家。

奧數班每個星期三節課，每次都是賀舒懷陪她一起來。而他自己也沒閑著，在祁遠騫家自習室坐了幾次之後，想著閑著也是閑著，自己幹脆也報個班，就真的報了個高中基礎數學班。

再加上平時程從衍也會幫他補習，第三次月考結束後，程從衍把賀舒懷和祁遠騫他們幾個的卷子放在一起，他以全年級第四百九十名的排名遙遙領先。

“你們這個分數，真的可以考上大學嗎？”

她跟教導主任一樣，凝視著對面的祁遠騫和貿之雲，看的他們頭皮發麻。

“還是說，你們大學就跟高中一樣，砸錢進？”

“……”

平時大家默認的東西，被她這樣說出來，還挺丟人的。

貿之雲和祁遠騫一致選擇低頭默默認錯。

“那我能問問，你們不讀書，將來想要做什麽嗎？”

將來？

繼承爹媽的事業唄。

同樣是默認的事情，但他們還是沒臉說出口。

一陣沈默之下，程從衍明白了許多。

“抱歉，是我管太多了。”

貿之雲趕緊收起自己丟人的卷子：“不多不多，程姐你其實說的都對。”

“嗯，高一我們的確沒什麽心思念書，以後分班了，分班了就好好念。”祁遠騫也動作麻利，幹凈利落。

“那你們分班選的都是一樣的？”

“差不離吧。”

歷史地理和技術。

三個人互相對了一下，還真是一樣的。

“話說下次就是期末考了，期末考完就放假了，那這次分班表就是最後一次了吧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程姐，你真不選生物啊？”

一下大家的目光又聚集到程從衍身上了。

“不去。”她堅定道。

貿之雲轉著筆：“我打賭，下午交表，葛朗臺一定會找你，把你分到火箭班去。”

高一下學期的三次月考，程從衍全都是年級第一。從前的年級第一自從被她壓下去之後，就再也沒有機會能翻身，剛開始兩個人還能維持在總分一樣比拼語文的階段，現在卻只有程從衍不斷把分數差拉大的可能。

可以說，她自從上學期成績坐火箭一樣上去之後，就再也沒有下來過，現在的她儼然已經成了同學們口中的學神。

這樣的成績不去火箭班，誰見了都稀奇。

“程渺渺，校長叫你過去一趟。”

班長過來敲了敲她的桌子，雖然跟貿之雲的教導主任猜測有些出入，但基本的目的沒差。

“我知道你要說什麽。”校長好像很忙，桌前擺著一張全新的分班選擇表，跟她開門見山說：“老師並不想阻止你的夢想，現在我這裏有一份新的表格，你填物理化學和生物，先去火箭班，然後走班，去學技術，行吧？”

“老師您的意思是？”

高有才以為她沒有聽懂，又解釋了一遍：“你分班的時候先填物理化學和生物，到時候分完班，上生物課的時候你就走班，去上自己的技術課，然後在高考選科的時候也選擇你自己喜歡的技術，這就可以了。”

“那這不是騙人了嗎？”

高有才被她的耿直嚇到：“這哪裏是騙人呢？你放心，你不要有心理負擔，學校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……”

程從衍果斷搖頭：“老師，我不想去一班。”

“可是一班的教育資源是全年級最好的，受重視程度跟普通班完全不一樣的，程渺渺你是年級第一，這是我好不容易為你想到的辦法。”

“那我更不能去了。”程從衍全程手背在身後，沒有去拿那張全新的空白表格。

“老師，一班總共四十五個名額，我如果在選班的時候選擇了一班，那勢必會把原本屬於這個班的最後一名同學擠下去吧？”

“這……”

高有才猶豫。

程從衍看穿他：“而且老師，您自己也說了，火箭班和重點班和普通班，是完全不一樣的重視程度，如果有人因為我上不去火箭班，從而導致接下來還有人因為我上不去重點班，您不覺得，這樣對那些同學都太不公平了嗎？”

高有才摘下眼鏡，“可你的分數是完全夠的，你不是故意把其他同學擠下去，也不是我們把你硬塞進去，你只是分班後又自己想要把生物換成科學技術，後悔了。”

“對不起老師，這件事我不能做。”程從衍筆直地站著，沒有一點被說動的樣子。

高有才沒想過她連這種方案都會倔著不答應。

“你知道，你這回的機會，是誰給你爭取的嗎？”他嘗試最後一種懷柔的勸說。

“我知道，或許是賀舒懷，或許是他爸爸媽媽，但是老師，不管是誰，我都不會做這種事的。”

鈴聲適時響起，程從衍離開校長辦公室，剩下高有才一人，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出神。

她真的是毫無留戀啊，面對這樣的機會，她居然還能心無波瀾，甚至為別的同學考慮。高有才想，從前他只見過求到他面前想要進火箭班的，這還是第一個，機會送到面前都不要的。

高中孩子的家長一般不會同意早戀，之前他也奇怪，為什麽賀亭遠能對自己兒子鬧到熱搜上的緋聞對象這麽重視，這麽照顧。

現在，他好像找到答案了。

這樣成績又好，品行又端正的女孩子，他也巴不得自己兒子跟人家多接觸。

***

“真的不去一班？”

收拾教室，準備期末考的那天晚上，賀舒懷和程從衍坐在公交車上，一人耳朵裏帶著一只耳機，聽著同一首歌。

程從衍靠著窗，每天晚上最享受的就是這段夕陽相伴的旅程：“不去。”

“行，你不後悔就行。”

賀舒懷切了歌，給她放了一首上世紀的重金屬老搖滾。

“為什麽放這個？”

剛才的英文歌被切斷了，她的聽力練習也被中斷了。

賀舒懷附在她的耳邊說：“程渺渺，馬上考完試就放暑假了，你要躁動起來。”

“什麽是……躁動起來？”

“我給你買了樂高最新的航天模型，還有一架望遠鏡。”

程從衍笑了起來，突然就理解了他的躁動含義。

“暑假一起玩？”

“暑假一起玩。”

賀舒懷禮物到的那天，正好期末考試結束，程從衍把東西都搬回家裏，再跟他們一起去江邊的夜市大排檔吃小龍蝦。

貿之雲這晚說什麽都要開兩瓶啤酒，和祁遠騫抱著啤酒瓶胡侃。

“高一居然就這麽結束了，朋友們，世事無常啊，下回再見，說不定咱們就已經是高二的學長學姐了。”

“滾，暑假這麽長，不出來玩了？”

“我爸讓我出國待著，別礙他的眼。”

“光長個子不長腦子，在家的確挺礙眼的。”

“你有什麽資格笑？你比我好多少嗎？”

“沒好多少，但至少已經脫離了倒數第一考場。”

“倒數第二，得意什麽！”

“嘿，就是得意！”

兩個人大著舌頭開始互懟，跟幼兒園的小朋友沒什麽兩樣，程從衍安安靜靜吃著小龍蝦，覺得看他們吵鬧也挺有意思。

頭頂的小彩燈繽紛絢爛，他們的吵吵鬧鬧也隨著時間的發酵變得越發不著邊際。

“我！將來要做比我爸還厲害的老總！”

貿之雲臉色微醺，夜風也微醺，臉上紅撲撲的，一聽就知道在說胡話。

“我也！將來要做比我爸還厲害的人！”難得他的胡話能得到祁遠騫的支持。

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麽的少年，許下的第一個願望，都是超過自己的爸爸，自己生命中，最重要也最厲害的那個男人。

“還有程姐。”難為他醉了，抱著啤酒瓶罐也還能想到程從衍，“你的航天夢，一定可以實現，下半年的奧數比賽，希望你一鳴驚人，沖上國際！”

程從衍抿嘴，眉眼的弧度像月牙：“謝謝。”

“不客氣，你到時候只要不忘了老賀這個糟糠之夫就好，他為了你，可是連他爸的公司都去了嗚嗚嗚——”

話說到一半，他的嘴巴就被人捂了起來。

但是遲了，程從衍已經聽到了。

“什麽叫為了我，連你爸的公司都去了？”

她瞬間變臉，一錯不錯地看著賀舒懷，“你不是自己喜歡嗎？”

臉上的輕松頃刻褪去，賀舒懷緊張地額角的汗都已經冒了出來。

貿之雲的嘴還被他捂在掌心，不得解脫。

程從衍就這麽定定看著，不催他們，卻也不肯妥協。

賀舒懷急到冷汗一茬一茬地冒：“是，是我自己喜歡，我自己自願去的，他喝大了，別聽他瞎說。”

他低頭，狠狠地警告了貿之雲一眼，後者早已在這些折磨中徹底酒醒，現在只覺得後背涼颼颼的。

直覺告訴他，他這兩天還不快跑，估計要完。

後來的小龍蝦越吃越不對味，賀舒懷幹脆拉著程從衍，送她回家。

沿江大道冷風十足，交握的雙手卻好像熱到要出汗。

“賀舒懷，我冷。”

程從衍穿著短袖，輕輕打了個寒顫。

賀舒懷停下來，給她披上自己的外套。

程從衍趁機抓住他的手腕。

“賀舒懷，你看著我的眼睛，說你真的喜歡去你爸爸的公司。”

“我真的喜歡……”

“撒謊。”

程從衍松開他的手，固執地問：“為什麽要去你爸爸的公司？”

“就是想去……”

“賀舒懷！”

賀舒懷嘴抿成了一條直線，好像在斟酌實話說出來的後果。

她會感動嗎？不會的，她只會覺得他幼稚，覺得他不把人生當回事。

“賀舒懷，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
可她執拗地想要知道答案。

“因為科研掙不了幾個錢。”

賀舒懷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。

說出口的一剎那，好像緊繃的神經突然就輕松了。

他幹脆一股腦全說出來；“程渺渺，我想讓你以後都過舒舒服服的日子，將來你做科研，掙不了幾個錢的，那我就掙多一點的錢，養你，也養我自己，我們能好好在一起，好好地過日子。”

程從衍鼻頭被風吹的有些紅。

“那你自己呢？”她聽見自己在冰冷的江風中問，“你把我考慮進了你的未來裏，那你自己呢？”

“我自己能有什麽……”

“你自己的夢想呢？”

程從衍覺得自己聲音好像在顫抖。

“我認識的賀朗，究竟去哪裏了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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